东哥的儿子孙子和傻子

东哥是我姨妈的儿子，他家祖祖辈辈在农村。

在我的印象中，他很象鲁迅笔下的闰土，少年东哥是朴实、健康、活泼、机灵、勇敢的。那时我家常缺衣少食，常到他们当地去籴米，他家也常让他送一些小鱼虾、黄瓜、白菜、梨子到我家接济，有时要在我家小住一两天再走。我喜欢听他讲故事，如《田螺姑娘》、《红毛老娘》，还有没有题目的嗡嗡嗡，要你姐姐嫁给我的蜂王精故事，他讲起来绘声绘色，让人身临其境，夜晚总是讲到让我睡着为止。

有时，我也跟去他家玩。记得他家屋前有一口水塘，每到夏天，大人小孩都在水塘洗澡，我不会游泳，东哥就用家里挑水的木桶放到水面，让我双手扶着水桶，两脚使劲拍打水面，借着水桶的浮力，我慢慢地向前游动。

年纪稍大后，东哥长成了一米八的小伙子，但我感觉他不再那么活泼可爱了，神情有点麻木，话语也少了很多。东哥较早辍学，跟着父母干农活。由于他家住在煤矿附近，也经常拖着板车给人家送煤，从中赚一些运费。我家烧柴与烧煤并用，就也经常托他家买一些煤碳，也是让东哥用板车送到我家，东哥身体瘦瘦的，拖着一车的煤送到我家已大汗淋漓，他就取下脖子上的毛巾擦试着脸上的汗，然后一声不响地卸下煤炭就离开了，我家多次要留下他吃饭再走，他说还要回去送煤炭。

到婚龄时，家里开始给他找老婆。由于家里经济条件不好，一般的姑娘都不愿嫁过来。后来，经人介绍，找了一位外地女子。这女子高大丰满，身体结实，在农村干活是把好手，全家都还满意。

可嫁过来生下小孩后，东哥的老婆就出现了一些毛病，疑心重，做事提不起神，不讲卫生，到后来就披头散发，到处乱走。经医院诊断，患有精神分裂症。可怜的小孩生下不久，母亲就发病没有奶水了，都是他的奶奶和父亲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。

在东哥儿子六岁那年，东哥的老婆外出后再也没有归家，一直杳无音信，东哥经多方寻找，也是无功而返。没有女人的家是不完整的家，东哥的老婆虽然有时神志不清，但没病时又象个正常人，干农活做家务，喂孩子，一刻也不停歇。

正如一首歌里唱道，世上只有妈妈好，有妈的孩子象个宝，没妈的孩子象根草。东哥儿子看到别的小朋友有妈妈，而自己没有妈妈时，就在家里哭闹着要找妈妈。作为父亲的东哥，也在日夜思念走失的妻子，他虽然搪塞儿子说妈妈就会回来的，但他的心里清楚，妻子的走失可能凶多吉少，回来的希望渺茫，想到此，常常一股清泪挂在脸上。儿子看到父亲悲伤忧郁的表情，也似乎看懂了父亲的内心，小小年纪就变得很坚强，再也不提要妈妈了。

奶奶去世后，东哥父子相依为命，孤苦伶仃。东哥想努力劳动多赚钱供儿子读书，将来让儿子有出息，但儿子不是读书的料，读书非常吃力，初中读了一年后就主动提出退学。

一个人在社会上要谋生，要立足，就要有一技之长。东哥看到儿子不读书了，就让儿子学门手艺。后来，东哥让儿子学砌匠，专门帮人砌墙建房子。

转眼，儿子也二十好几了，也该找对象了。那时在农村找对象，首先家里要有象样的房子。可东哥家的房子还是爷爷留下的土砖瓦房，因年代久远，房子已风雨飘摇。为了儿子早点找对象，东哥咬咬牙决定建新房。但由于家底薄，家里拿不出多少钱。为了省钱，他与儿子两人在自家地里自制自烧红砖，而儿子又是干建筑这行，也没有请人帮工，硬是父子俩一起一砖一砖地建了三间平房。

房子建起来了，但家里空空，什么家具也没有。东哥年纪慢慢大了，身体越来越虚弱，特别是后背经常感到一阵阵的疼痛。但他顾不了自己，天天在地里劳作，获取收成，但仍赚不了几个钱，改变不了家中贫穷的面貌。

为了延续家中香火，东哥到处托人帮儿子找对象，后经人介绍，邻村有户人家的女儿愿意嫁过来，但女的天生智障，不但身村矮小，而且智力还停留在幼儿时期，无生活自理能力。东哥一直在想，也许儿子跟自己一样的苦命，自己找了个身体不正常的女子，而儿子也同样要娶一个傻子，这就是命中注定。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，父子俩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，愿意娶此女为妻。

傻子嫁过来后，白天儿子要外出打工赚钱，媳妇的饮食起居由父亲照顾，天黑以后，儿子才风尘仆仆赶回家，自从有新的女主人后，这个家又有了生气。

老家有一句老话，苦人儿天看过，就是说幸运有时会降临到一些贫苦人的身上。儿子儿媳结婚一年后，生了一个孙子，让东哥喜逐颜开，他家终于有孙辈了。人逢喜事精神爽，东哥干事越来越有劲了，身上的病痛也似乎好转了。但儿媳不会带小孩的问题让他伤透了脑筋，一位好心的姑妈实在看不下去，自己主动到他家帮助带了半年的小孩。在以后的日子里，东哥一身三职，既当爷爷，又当妈妈和爸爸，家中的粗细活儿都得干。

不知不觉孙子到了上学的年纪，儿子赚的钱也慢慢增多，好日子快到来了。东哥的后背又感觉痛了，儿子知道后，医院检查，结果让人大吃一惊，检查结论为肺癌晚期。

东哥舍不得死，也不能死，孙子正要上学需要照顾，他家也有新的希望了。但病魔无情，医院诊断后不到三个月，东哥去世了。临终前，他紧紧地拉着孙子的小手，一直不肯松开，因为孙子是他一手带大的，孙子是他的命，孙子是他的希望。东哥去世时六十二岁。

真是祸不单行，屋漏偏逢连夜雨。东哥去世后，冢里的重担全压在儿子身上，生活压力太大，由于妻子是傻子，家中连个讲话倾诉的对象都没有。有一天，东哥儿子忽然感觉到肚子一阵剧烈的痛，他以为感冒了，到床上睡一晚就会好。可睡到半夜感觉越来越没力气，就象身体被掏空了一样，四肢无力，他预感情况不妙，他想告诉妻子，可妻子智障不懂事，他想下床，但已软弱无力，没办法他叫醒儿子，让他去隔壁邻居求救。

当邻居赶到，让医院医院时已经晚了，东哥的儿子因胃大量出血，抢救无效去世，年仅35岁。

东哥和儿子相继去世了，但他的傻子儿媳和孙子生活还得继续，但又由谁来照顾这两个被监护人，是摆在东哥家亲戚面前的一道难题。经亲戚最终商定，把这个傻子女人带着儿子改嫁给了一个偏远乡村的老光拐。听说这个女子又在那里生了小孩。

东哥和儿子没了，东哥的家就这样也没了。住在远方的孙子，希望你长大以后，还记得这个东哥爷爷，还有你的父亲，希望你常回家看看，这个巳是芳草萋萋的小屋，那是你曾经的家，那里有你东哥爷爷对你深深的爱和希望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