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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格路”是东北人对“特别”的特别表达

文│董晓奎

原载年第3期《东北之窗》

在北京冬奥会上，你会欣赏到一种语言，它简洁有力，粗犷豪放，幽默生动，它的声、韵、调都富有节奏感，如珠落玉盘，铿锵有声，十分悦耳；它是一个极其鲜明的差异化的存在，令人忽视不得，它就是东北话。

在赛后新闻发布会上，有国外记者问速度滑冰运动员高亭宇怎样形容自己的性格，他的回答很简单：“我比较格路。”现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，同声传译工作人员也懵了，但高亭宇并不打算解释，“格路”这个词儿将他从头到尾、由内至外展示得淋漓尽致，再找不到更准确、更到位的词语了。

同为东北人的神解说王濛做起了解释，“格路”是东北方言，意思是“special”（特别）；如果“special”不够的话，那就用“veryspecial”，更准确一些是“veryspecialplus”。直播间响起了彻悟的笑声，这个解释可以说很切合“格路”的内核。

众所周知，俚言俗语是家里说的话儿，是村里说的话儿，是在公共场合不肯说、说不出口的话儿，多少显得有点土气。在公众场合，我们要说普通话，尤其是当我们要代表一个国家、一个群体来发言时，更是要尽量去讲字正腔圆的普通话，似乎这样才能显出我们的文化和教养。可是我们东北籍的运动员就是这样任性和自信，他们喜气洋洋地用东北话表达心声，也毫无顾忌地用东北话回应中外记者的提问，那份坦荡，那份自然，那份喜悦，成为这届冬奥会一道别样的风景。难怪短道速滑名将王濛颇为自信地说：“这届北京冬奥会，它就有三种语言，第一是英语，第二是普通话，第三是东北话。”

东北方言是普通话的基础母语，主要分布于东北三省、内蒙古东部和河北东北部地区。稍作检索，不难发现，东北方言口语进入共同语的较多，这与东北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独特的文化特征有密切关系。尤其是新中国成立后，政治、经济、文化中心逐渐由南方向以北京为代表的北方转移，加上东北影视作品、文学作品、小品、二人转等艺术形式的大力推介和传播，使得东北方言为全国人民所熟知与追捧，一批生动形象、风趣幽默、表意准确的东北方言风风光光地被词典收录。这些因素共同成就了东北方言成为覆盖面较广、影响力较大的汉语方言之一。

方言是一个地域历史文化的载体，蕴含着此地人的命运身世、风俗理念、生活方式，以及对未来生活的期许。方言也有“势利”现象，往往是政治、文化中心或经济发达地区的方言有机会强势流传开来，这是语言发展演变的一种规律。通俗地说，谁的实力强，谁就可以按照自己的习惯、喜好和意愿来表达。这届冬奥会中国运动员中，东北籍运动员人数占绝对优势，语言本身是环境的产物，人数多自然就产生了语言环境，所以东北话在冬奥会流行也就不奇怪了。加上中国运动员赛出了水平，赛出了境界，似乎就格外有资格有心情用东北话来发声了。

据《东北方言口语词汇例释》（王树声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年）记载：格路，是指特别（含贬义）。

“这几年，老尚似乎觉得这个孩子有点格路了。”（《北方曲艺》年第1期）

“你这套大理论可真有个格路劲儿，说你是‘老绝后’一点不抱屈儿。”（《北方曲艺》年第5期）

显然，在过去评价一个人“格路”，是说这个人有特性，不好与之交流、配合，多有贬抑、斥责和嘲讽的意思。但冬奥冠军高亭宇自称“格路”，则有自谦、自嘲的意味。一个敢于自嘲的人，一定是一个有底气的人，正是这种“格路”成就了今天的高亭宇。如今不少年轻人有勇气给自己贴上这个标签，多元文化时代里，只要不妨碍他人，可以选择更适合自己的性格、更贴近自己意愿的生活。“听从内心，无问西东”，这不是一句流光溢彩的箴言，而是新时代的真实写照。

不知不觉，“格路”也有了新的内涵与意义，“格路”是指另一条道路，另一种思想，蕴含着一种创新能力和变革精神。有些人能在某个领域创造出令人瞩目的成绩，勤勉敬业、功力精湛自不必说，他们身上那种不走寻常路的超常胆量，不按常理出牌的诡奇思路，特别耐人寻味，值得探究。

中国汉语方言图

东北地区方言图

从语言学角度来看，东北话与大连话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品种，大连方言源于胶辽官话，跟青岛、烟台、威海属于同一方言区。胶辽官话分为登连片、青州片和盖桓片，各片区内部又有细分，大连话在登连片上。即便如此，在日常生活中，两地方言“并存共用”的词条却非常多。与“格路”语义相似的“玍古”便是这种现象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个词条。

据《简明大连辞典》（于植元董志正大连出版社年）记载：“玍古”是指厉害，多形容女人。

《东北方言口语词汇例释》里记载：“玍古”是指性情乖僻、难对付。例句出自现代作家周立波的长篇小说《暴风骤雨》，“要是赵家分了马，他插车插犋，不用找别家，别家嘎咕，赵大嫂子好说话。”

在《现代汉语词典》（商务印书馆第7版）中，“玍古”作为方言词被收录，形容人的脾气、东西的质量、事情的结局不好，比如性子玍古。

方言是一种民俗事象，也是一种生活叙事，表达某种意思，传递某种态度，往往比纯正的普通话更得劲儿，更切中肯綮。那凝炼、那诙谐、那道地，宛如语言学中一道道开胃小菜，即使家常，也上得了大雅之堂。

人们都说东北话有“魔性”，感染力和代入感都很强烈，那么，东北话的“魔性”从何而来呢？

与南方的吴侬软语不同，东北话的声调玲琅、豪迈，是水流撞击岩石的节律，令人心动。汉语拼音是用来记写普通话音系的，无法胜任准确记写方言发音的任务。所以，方言必须借助国际音标做记音工具，在这里，我们只能从浅处来赏析东北话的发音腔调，东北人说话语速快，像一股从山上奔下来急着入海的河流，东北话跳跃其间姿态撩人，声声入耳。在东北待上几天，离开后总有一种音调萦绕耳畔、连日不绝的牵绊感。

东北梅花鹿，喜爱群居，擅长奔跑

世界仅有四块黑土区，一块在欧洲——乌克兰平原，一块在北美洲——密西西比河流域，一块在南美洲——潘帕斯草原，一块在亚洲，就是我们的东北平原

言为心声，语见其人。东北话反映了东北人的性情，寄寓着东北人的灵魂。东北沃野千里，物产丰富，家底子厚实，曾是全国工业化、城市化程度最高的地区。在计划经济年代，东北的大豆高粱甜菜，东北的木材钢铁煤炭，东北的汽车机床电器，以低廉价格批量式销往甚至是无偿支援全国各地。东北还是出口创汇的大户，是提高国力的排头兵。东北曾被誉为“共和国的长子”，在那个讲究“一盘棋”战略的年代，东北老大哥不计得失，倾情奉献，为国家的振兴发展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。这些历史铸就了东北人的性格基因，即使在后来的低迷时期，这些品质依然在东北人血液里流淌。

东北话拿人，上头，在东北待上一段时间，听久了东北话，离开后会产生浓浓的乡愁，再来东北也会近乡情怯。与东北人喝酒，推杯换盏之间仿佛重新活了一回，这骨子里也不知涌进了什么；与东北人吵架，相当于穿越了枪林弹雨，脑瓜子嗡嗡作响从此对东北人的爱与恨了然于心；与东北人合作，哪怕是一期一会仅此一遭，也结下了一辈子的交情。东北人是竹筒倒豆子不藏不掖，东北人是雪后平原一览无余，东北人是山冈上猎猎有声的大风，吹着你，罩着你。林语堂先生曾观察过南北两地人，在他眼里，东北人身材高大健壮，性格热情幽默，喜欢“吃大葱”“爱开玩笑”，东北人特别勤劳，心思却简单，“他们是自然之子”。这是我所见的现代文学大家对东北人最高的评价。我们似乎也乐于看看先生是如何评价长江以南的人，他们“勤于修养，老于世故”，精于商业，爱好艺术，不论男女都喜欢安逸，但身体却不怎么硬朗，神经也容易衰弱……此处摘引，并无贬意，权当一笑，之于南北两地人的性格密码、命运走势等详情可拜读先生的文章。